却说孝贤后崩逝后,已是小祥,乾隆帝至梓宫前亲奠一回。奠毕,慈宁宫传到懿旨,宣召乾隆帝进宫。到太后前请过了安,太后道:“现在皇后去世,已隔一年,六宫不可无主,须选立一人方好。”乾隆帝嘿然不答。(其将谁语?)太后道:“宫内妃嫔,那一个最称你意?”乾隆帝道:“妃嫔虽多,没一个能及富察,奈何?”(富察两字,含糊得妙。)太后道:“我看娴贵妃那拉氏,人颇端淑,不妨升他为后。”乾隆帝沉『吟』半晌,便道:“但凭圣母主裁!”太后道:“这也要你自己愿意。”乾隆帝平日颇尽孝道,至此也不欲违逆母命,没奈何答了一个“愿”字。退出慈宁宫,又辗转思想了一番,(想什么?)乃于次日下旨,册封娴妃那拉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那拉氏不即立后,乾隆帝之意可知。)直到孝贤皇后两周年,尚未册立正宫,经太后再三催促,方立那拉氏为皇后。(参商之兆,已萌于此。)
此时鄂尔泰已死,张廷玉亦因老乞归。鄂、张两人,本受世宗遗旨,身后俱得配享太庙。嗣因鄂、张各存党见,朝官依附门户,互相攻讦,事为乾隆帝所闻,心滋不悦。廷玉乞归时,又坚请身后配享,触忤龙颜,严旨诘责,追缴恩赐物件,革去伯爵,并不令配享。(硬要做满族奴才,致触主怒,何苦何苦!)廷玉惊慌的了不得,后来一病身亡。总算乾隆帝优待老成,仍令配享太庙,(廷玉好瞑目了。)这是后话。
乾隆帝因宫廷中事,都未惬意,不免烦恼,便想到别处闲游,藉作排遣。十五年春季,奉了皇太后,巡幸五台山,秋季又奉皇太后临幸嵩岳。两处游玩,仍不见有什么消遣的地方。他想外省的景致,还不及一圆明园,就时常到圆明园散闷。
这日在园中闲逛,起初是天气阴沉,不甚觉得炎热,到了午后,云开见日,遍地阳光,掌盖的忘携御盖,被乾隆帝大加申斥。忽随从中有人说道:“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帝便问道:“谁人说话?”那人便跪倒磕头。乾隆帝见他唇红齿白,是一个美貌的少年,随问道:“你是何人?”那人禀道:“奴才名和,是满洲官学生,现蒙恩充当銮仪卫差役,恭奉御舆。”乾隆帝道:“你是官学生,充这舁舆的差使,未免委屈,朕拔你充个别样差使,可好么?”和感激的了不得,便磕了九声响头,朗声道:“谢万岁万万岁天恩”。(和初蒙主知,已极意贡谀,望而知为佞臣。)乾隆帝便令他跟住身后,有问必答,句句称旨,引得龙心大开,回到宫中,竟命他作宫中总管。这和骤膺宠眷,打叠精神,伺候颜『色』。乾隆帝想着什么,不待圣旨下颁,他已暗中觉察,十成中总管八九成,因此愈加宠任,乾隆帝竟日夜少他不得。后人说他是弥子瑕一流人物,小子无从搜得确据,不敢妄说。
只乾隆帝素爱冶游,得了和以后,越加先意承志,说起南边风景,很是繁华。乾隆帝道:“朕亦想去游幸一次,只虑南北迢遥,要劳动官民,花费许多金钱,所以未决。”和道:“圣祖皇帝六次南巡,臣民并没有多少怨咨,反都称颂圣祖功德。古来圣君,莫如尧舜。尚书舜典上,也说”五载一巡狩“可见巡幸是古今盛典,先圣后圣,道本同揆,难道当今万岁,反行不得么?况且国库充盈,海内殷富,就使费了些金银,亦属何妨。”乾隆帝生平,最喜仿效圣祖,又最喜学着尧舜,听了和一番言语,正中下怀。(自来英主多愿爱民,后来亦多被小人导坏,汉武、唐玄与清高宗皆此类也。)便道:“你真是朕的知己!”遂降旨预备南巡。和讨差,督造龙舟,建得穷工奇巧,备极奢华,把康、雍两朝省下的库储,任情挥霍,好像用水一般。和从中得了数十万好处。乾隆帝还奖他办事干练,升他做了侍郎。(这叫做升官发财。)和复飞咨各省督抚,赶修行宫。督抚连忙募工修筑,又把水陆各道,一律疏通,准备巡幸。
乾隆十六年春正月,乾隆帝奉皇太后启銮,宫中挑选了几个妃嫔,作为陪侍。(皇后独没福随游,伉俪之情可想。)外面除留守人等,尽令扈从,仪仗车马,说不胜说,数不胜数。开路先锋,便是新任侍郎和。御驾所经,督抚以下,尽行跪接,一切供奉,统由和监视。和说好,乾隆帝定也说好,和说不好,乾隆帝定也说不好。督抚大员,都乞和代为周旋,因此私下馈遗,以千万计。
两宫舍陆登舟,驾着龙船,沿运河南下,由直隶到山东,从前已经游历,没甚可玩,只在济宁州耽搁一日。由山东到江苏,六朝金粉,本是有名,乾隆帝为此而来,自然要多留几天。扬州住了好几日,苏州又住了好几日,所有名胜的地方,无不游览。苏杭水道最便,复自苏州直达杭州。浙省督抚,料知乾隆帝『性』爱山水,在西湖建筑行宫,格外轩敞。两宫到了此地,游遍六桥三竺,果觉得湖山秀美,逾越寻常。乾隆帝非常喜悦,不是题诗,就是写碑,有时脑筋笨滞,命左右词臣捉刀,并召试诸生谢墉等,赏给举人,授内阁中书。又亲祭钱塘江,渡江祭禹陵,复回至观『潮』楼阅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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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报海宁陈阁老,遣子接驾,乾隆帝奇异起来,还是太后叫他临幸一番,(太后应已觉着了。)遂自杭州至海宁。此时陈阁老闻御驾将到,把安澜园内,装潢得华丽万分,陈府外面的大道,整治得平坦如镜,随率领族中有职男子,到埠头恭候。隔了数时,遥见龙舟徐徐驶至,靠了岸,便排班跪接,奉旨叫免。陈阁老等候两宫上岸登舆,方谢恩而起,恭引至家。
陈老夫人,亦带了命『妇』,在大门外跪迎,两宫又传旨叫免,乃起导两宫入安澜园,下舆升坐。接驾的一班男『妇』,复先后按次叩首。两宫命陈阁老夫『妇』,列坐两旁,陈阁老夫『妇』又是谢恩。余外男『妇』等奉旨退出。于是献茶的献茶,奉酒的奉酒,把陈家忙个不了。幸亏随从的人,有一半扈跸入园,有一半仍留住舟中,所以园内不致拥挤。两宫命陈阁老夫『妇』侍宴,随从的文武百官,宫娥彩女,亦分高下内外,列席饮酒,大约有一二百席,山南海北的珍味没一样不采列,并有戏班女乐侑宴,这一番款待,不知费了多少金钱。只乾隆帝御容,很有的像陈阁老,陈老太太,有时恰偷觑御容,似乎有些惊疑的样子。究竟乾隆帝天聪明,口中虽是不言,心中恰是诧异。
酒阑席散,奉了太后,与陈阁老夫『妇』,到园中游玩一周,回入正厅。乾隆帝谕陈阁老夫『妇』道:“这园颇觉精致,朕奉太后到此,拟在此驻跸数天。但你们两位老人家,年力将衰,不必拘礼,否则朕反过意不去,只好立刻启行了。”陈阁老忙回道:“两宫圣驾,不嫌亵陋,肯在此驻跸数日,那是格外加恩,臣谨遵旨”。(皇帝到了家里,陈阁老以为得宠,我说实是晦气。)太后亦谕道:“此处伺候的人很多,你两老夫『妇』,可以随便疏散,不必时时候着。”阁老夫『妇』谢恩暂退。
是夕,乾隆帝召和密议,说起席间情况,嘱和密察。和奉旨,屏去左右,独自一人在园间踱来踱去,假作步月赏花的情形。更深夜静,四无人声,和不知不觉走到园门相近,仍不闻有什么消息,正想转身回至寝室,忽见园角门房内,『露』出灯光一点,里面还有唧唧哝哝的声音,便轻轻的掩至门外,只听里面有人说道:“皇上的御容,很像我们的老爷,真是奇怪。”接连又有一人道:“你们年纪轻轻,那里晓得这种故事?”前时说话的人,又问道:“你老人家既晓得故事,何不说与我们一听。”和侧着耳朵,要听他对答,不料下文竟尔停住,只有一阵咳嗽声,咯痰声,(不肯直叙,这是文中波澜。)不免等得焦躁起来。亏得里面又在催问,那时又闻得答语道:“我跟老爷已数十年,前在北京时,太太生了一位哥儿,被现今皇太后得知,要抱去瞧瞧,我们老爷只得应允,谁料抱了出来,变男为女,太太不依,要老爷立去掉转,老爷硬说不便,将错就错的过去。现在这个皇上,恐怕就是掉换的哥儿呢。”这两句话,送入和耳中,暗把头点了数点。忽听里面又有人说道:“你这老总管亦太粗莽,恐怕外面有人窃听。”和不待听毕,已三脚两步的走了。
睡了一觉,已是天明,急起身至两宫处请安。乾隆帝忙问道:“有消息么?”和道:“略有一点消息,但恐未必确实。”乾隆帝道:“无论确与不确,且说与朕听!”和道:“这个消息,奴才不敢奏闻。”乾隆帝问他缘故,和答称:“关系甚大,倘或妄奏,罪至凌迟。”乾隆帝道:“朕恕你罪,你可说了。”和终不敢说。乾隆帝懊恼起来,便道:“你若不说,难道朕不能叫你死么?”和跪下道:“圣上恕奴才万死,奴才应即奏闻,但求圣上包涵方好。”乾隆帝点了点头,和便将老总管的言语,述了一遍。乾隆帝吃了一惊,慢慢道:“这种无稽之言,不足为凭。”(聪明人语。)和道:“奴才原说未确,所以求圣上恕罪!”乾隆帝道:“算了,不必再说了。”忽报陈阁老进来请安,乾隆帝忙叫免礼,并传旨今日启銮,还是陈阁老恳请驻跸数天,因再住了三日,奉太后回銮。陈阁老等遵礼恭送,不消细说。
两宫仍回到苏州,复至江宁,登钟山,祭孝陵,泛秦淮河,登阅江楼,又召试诸生蒋雍等五人,并进士孙梦逵,同授内阁中书。驻跸月余,方取道山东,仍还京师。回京后,乾隆帝欲改易汉装,被太后闻知,传入慈宁宫,问道:“你欲改汉装么?”乾隆帝不答,太后道:“你如果要改汉装,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亦要让你了。”乾隆帝连称不敢,方才罢议。(冕旒汉制终难复,徒向安澜驻翠蕤。)
日月如梭,忽忽间又过三年,理藩院奏称准噶尔台吉达瓦齐,遣使入贡。乾隆帝问军机大臣道:“准部长噶尔丹策零,数年前身死,嗣后立了那木札尔,又立了喇嘛达尔札,扰『乱』数年。朕因他子孙相袭,道途又远,所以不去细问。怎么今日,换了个达瓦齐?”军机大臣道:“那木札尔,系噶尔丹策零次子。策零死,那木札尔立,后来因童昏无道,被他女儿的丈夫杀掉了,另立策零庶长子喇嘛达尔札。现在喇嘛达尔札又被部众杀掉,改立达瓦齐。这达瓦齐闻是准部贵族大策零子孙呢。”乾隆帝道:“照这般说,达瓦齐系策零仆属,胆敢篡立,实是可恨。朕拟兴师问罪,免他轻视天朝。”正商议间,又接边臣奏折,内称:“辉特部台吉阿睦撤纳,为达瓦齐所败,愿率众内附”等语。乾隆帝即命阿睦撤纳来京陛见,并却还达瓦齐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