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垂眸陷入沉思。
连翘口中的四少爷,也就是她的四哥——书成祺,是二房屋中的人。
只是自幼身体不好,同他打交道的,常年都是来往的药罐子和大夫。
后来年岁渐长,书成祺便知晓了自己与府上众姊妹兄弟的不同,便渐渐隐匿在了自个儿的小院中,充当隐形人。
是以昔年回到书家这么久了,只是在族谱上仓促看过一眼书成祺的名字,至于他人,却是一次也没见过。
甚至连名字,在书家,她这都还是头一次听人提起……
要去拜见她的四哥么?
昔年摸着下巴,似乎是在考量。
“……算了,小姐还是当奴婢没有说过吧,不要去见四少爷了。就算是去了,四少爷也不会见小姐的!”
昔年还没有思虑清楚,那厢连翘就又开口说话了。
只是再提到书成祺,连翘的脸上明显带上了几分忧虑。
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昔年抬眸看着连翘,示意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唉呀——总之小姐您就听奴婢的,不要去见四少爷了。若是小姐真的想要找人破解这棋局,奴婢可以替小姐将陆先生请来,陆先生可是咱们江州城最富学问之人了。琴棋书画,无一不知,无一不精。而且啊,生平最是喜欢这旁人破解不了的棋局,想来奴婢使些银子去请他过府,他定然也是很乐意的!”
连翘委实是不想在背后议论书成祺,忙将自己曾经偶然听人说起的陆先生给搬了出来。
“……陆云楼么?”
听得这熟悉的一声陆先生,昔年忽地就想起三年前的一面之缘。
也不知道这个陆先生,是不是就是当时她偶然撞见的那个陆先生。
不过——肯定不是了。
她记得,三年前国公府罹难的时候,陆云楼就已经是名满天下,人人见了都要恭敬唤一声先生的大儒。
现在又过了三年,国公府已成云烟,她也死而复生,林新禄成了当今圣上最喜爱的人,陆云楼又怎么还会停留在原地?
就算是没有更上一层楼,以他的学识,也是断然不可能出现在江州城这样一个小地方的吧?
耳畔是连翘惊异的声音。
“小姐知道陆先生?!”不过转瞬,连翘又忽地掩嘴轻笑起来,“小姐说的是那个名满天下,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先生的陆先生吧?没想到小姐长在乡里都曾听过那位先生,看来那位先生还真是名气颇大啊——”
“不过可惜了,奴婢方才说的陆先生并非那位陆先生。而且啊,奴婢听说那位陆先生三年前就已经西去了,真真是可惜,那样一个人物,竟然染上了恶疾,不治身亡……”
陆云楼三年前竟也……死了么?
昔年攥着茶碗,骨瓷的冰凉似乎透过指尖直接汇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半晌,昔年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半哑着嗓子问道:“那你方才说的那个陆先生,是什么来头?”
连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了,竟惹得昔年至此,原本还琢磨着要不然不说了,赶明儿直接将人给请过来让昔年见见便是,没想到昔年又开口问话了。
问的,还是她适才说的那个陆先生。
“那个陆先生没有什么来头的,就是咱们江州城里的一户普通人家。平素替人写写信,卖卖字画,偶尔也陪人下下棋——自然,像小姐这种破解不了的棋局,也是可以请那个先生过来瞧瞧的,只是得出一些银子……”
呵……
昔年蓦地咧唇轻笑。
不是啊,真的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陆云楼啊。
如果真的是他,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名动天下的陆云楼……真的不在人世了啊……
昔年五指骤然捏紧,骨瓷茶碗硌得她指节青白。
“那个人,也叫陆云楼么?”
连翘一愣,旋即点头,“听他们说,好像就是叫陆云楼。小姐要奴婢明日去请那位先生过府一趟么?”
昔年摇摇头。
同名同姓又如何,能名满天下的陆云楼只有那么一个!
……
世事的美妙就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纵使你聪慧绝伦,也依然猜测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人。
比如此时此刻昔年所遇见的人。
来人穿着一件被洗的有些发白的长衫,上面绣着青翠的玉竹,许是因着浆洗的次数太多,上面的翠竹也显得半旧不新的,甚至有些叶子还脱了线,使得来人看起来颇为狼狈。
“好你个登徒子!不知道我们家小姐正在此处避雨么?你这般贸然冲进来,到底意欲何为?”
连翘蹬蹬几步跑到来人面前,展开手臂将人给生生拦在了亭子外面。
雨水,很快就将那人的衣衫打湿。
那人似乎也没有想到此处偏僻的地方竟然会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面对连翘的质问,一时间有些愣愣。
“连翘,都是来避雨的,将人给放进来吧。”
昔年拿起石桌上的幂篱戴在头上,浅声吩咐着丫头。
连翘不情不愿的让开。
那人尴尬的笑着迈步进了亭子,冲着五步开外的昔年就是俯身长揖,“多谢这位小姐将亭子让出来给在下避雨,若有什么冲撞之处,还望小姐和这位姑娘海涵!”
男子瞧着狼狈不堪,但举手投足间,都是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润儒雅。
“公子多礼。”
昔年微微屈膝还礼,隔着半透的幂篱打量着来人。
“行至半路,忽遇大雨,才不得已避到这出亭子来。方才丫头所言,乃是无心之失,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男子微微怔楞,似是没有料到昔年会同他解释方才的事情。
“是在下鲁莽了。”
男子再度俯身施礼。
到底是偶遇之人,算不得熟悉,这般简单的寒暄之后,亭子就恢复了安静。
昔年稳稳坐在石凳上思索着那局始终未能破解的棋局,连翘站在她的身侧,警惕的望着那个站在亭子一角的男子。
少顷,雨停。
男子扬起唇角,冲着昔年和连翘微微施礼之后才一头扎进了泥泞的山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