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侧过脸来看着我,道:“我也思考了好几日了,今日回去我预备将所有的情况写密函告知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英明之人,她如果知道了是这样的情况,内工部丢银一案她是不会允许我们再查下去的。此外,我还要劝你,和妃那件私铸官银的案子不要查的太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老爹是佟半朝,我担心你会查的太执着而惹祸上身,你长居深宫,我是无法随时保护你的。至于你的皇上,一个吴三桂他都吃不消了,更不会有时间保护你。”
额吉这番话将我惊了个清醒,看来我还是太没见过世面了,想到上一次差点没命的经历,我心里沮丧而惊慌。
回到妧德苑,天色已经将晚。
现在的我感到很迷茫,我为这件案子费了不少精力,如今眼看要水落石出了,这个节骨眼上说放弃我实在不甘心,心里的最后一丝倔强驱使着我找个理由让自己坚持下去。
我想,一个人想好好顺着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就需要自我欺骗,尤其是在你和周遭的环境不在一个方向时,大家觉得你这样做是送死,是傻,而唯有你自己不想辜负自己花费的精力。这个时候,自己给自己的正面鼓励往往苍白而无力,你只能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些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外部理由,哪怕这个理由不大站得住脚,但它能鼓励着你渡过黑暗,那就是好的理由。
可能是急中生智,我忽然想到一个切入点,既然和妃的老爹‘佟半朝’在朝中那样厉害,以太皇太后和皇上对鳌拜的态度来看,他们是不允许朝中有一家独大的势力出现的。现在他们没有动这个佟半朝,是因为还有钮钴禄家族、赫舍里家族等的牵制,这种牵制之下的佟半朝难成气候。可如果我劝说太皇太后,从提前压制佟半朝一家独大入手,说不定能争取到将这件案子一查到底的权力。
次日清早,我便到了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几日未见,太皇太后的身体浮肿得更加厉害了,她穿着一件土黄色的大袍子斜倚在一个亮青色的大靠枕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疲倦感。
请过安后,太皇太后赐了座给我。她知道我来肯定有和案子相关的事情要汇报,所以先向我道:“这几日进展如何?说来听听。”
我点头:“启禀太皇太后,这几日妧伊分析了案情,已经思索出了办法。但此事遇到了一个难处,大约贝勒爷已经将情况告知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神情之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感,道:“哀家了解了。”
我担心她很快就要说出不让我继续查和妃铸银一案,我忙将正事提上来,向她道:“之前妧伊跟苏嬷嬷提起过,除了内工部丢银那案子,私铸官银污蔑一案可能牵扯到后宫之中的重要人物。”
太皇太后道:“知道。”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完全是越庖代俎,过分地超出了自己的本分,但我也很清楚我非说不可,我鼓着十分的勇气,张口道:
“妧伊知道,太皇太后通达万事,可能会出于对时局维稳的考虑,欲将此案及此案背后牵扯到的人暂且搁置。但妧伊认为太皇太后不可思虑太过,妧伊恳请太皇太后想一想,天下没有一只山羊不是慢慢养肥的,此时太皇太后出于暂且维稳的考虑,不肯动那些拥重权之人分毫,但彼时这些人权压国君之时,他们若想要生事,朝廷也回天乏力了。故此不如趁早防备下,拥权之人,他们的势力能割三分是三分。只要不伤筋动骨,他们权衡之下,未必就一定奋起抗争的。”
我想,我的话暗示的足够明显,就是和妃和她老爹佟半朝。我希望太皇太后能允许我继续查案,查到和妃头上,和妃个人的没落,就等于是割去佟半朝的三分势力,这就很好的阻碍了佟氏家族一家独大的进程,又不至于将他们逼到造反的程度。
太皇太后听完我这番话,一下子便笑了出来,笑中带着几分对我这种自以为是的嘲弄:“你倒是会先发制人!哀家不及叫停你,你先来陈述了不能叫停之因由,这个也罢了。只是哀家活了多少年头,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在朝中处事?你小小一个贵人,敢在我面前明说这番涉政之言?”
我一个头狠狠磕到地上,再没敢起来。我心里真是怕的不得了,我生怕太皇太后一个生气就追究我个干政之罪打入大狱。但我存着对她的最后一丝尊敬,我想她是一位年迈将逝之人,一定对未来江山的稳定很关切,而不一定之只着眼于眼前之稳。
太皇太后一句话也没再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瞅了我好半天,忽然叹道:“为何是你呢!”
闻言,我抬起头来,道:“妧伊不解太皇太后是何意思?”
太皇太后的眼中恢复了温和,生出一个年迈之人特有的苍凉感,道:“论胆子大,作为后妃的你今日的言辞绝对地越了轨。但论理,你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哀家年高,自知大半截已入了土,但对皇上和江山,是一万个放心不下。哀家虽盼着后妃之中能有一位周全知事的,可皇上的后妃之中,能让哀家满意的,半个也无。哀家多希望今日前来能有这番言辞的人是皇后,可谁知却是你。”
太皇太后这番话,可以算是对我的一种拐弯抹角的表扬,也可以看做是对我的一种明白正道的嫌弃。我不是蒙古人,也不属于博尔济吉特家族,我就算有再好的想法和见解,也只是想法和见解,没机会被付诸实事。
我也没因她的话而自怨自艾,至少她这样说,看起来是不大可能会追究我的涉政之罪了。
我道:“不能让太皇太后满意,妧伊惭愧,只是不知道对于有人私铸官银一案,太皇太后作何想法?”
太皇太后眼神中恍惚而闪烁,她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那你就放手去查,只是一件,后宫之事只查后宫之人便是,不可牵扯到前朝之人。”
我用力地点点头,太皇太后意思已经很明白,只查和妃个人就行,不要牵扯到她家族和她老爹身上。这个结果对我来说已经很满意了,这是太皇太后在考虑了天下的长远安定之后,对要不要查和妃这件事上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