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见太皇太后气还没有消,便亲自向太后端了一杯茶,笑着道:“方才讲了许多围场的奇事,还不曾讲围猎队伍如何,此时朕将与太皇太后一听,可好?”
太皇太后知道皇上是担心自己气坏了身体,方才自己训也训够了,气也气够了,此时正该换换心境,便道:“说来听听。”
皇上便向太后讲述围场军容如何齐整威严,军心如何昂扬,臣子武将如何英武威猛,众妃嫔一时也附和起来。
讲了一会儿,皇上知道太皇太后自来重视军队,从前辅政之时,她为军队维护、朝政稳定付出无数精力,便道:“此次行围,军容齐整威严,有咱们大清的气象神威,太皇太后为江山安定付出毕生心力,如今可放心享大福了!”
太皇太后歇在软榻之上,摇头道:“可放心什么?又怎么享大福?自皇帝下令撤藩,各地都有起兵的。哀家瞧着,这几年皇帝定要为这些事情劳神了。哀家早已耳闻,此次南苑一行,宫中许多不睦之事传了去,此举不宜军心安稳,哀家想着筹划个什么法子安安军心才是。”
皇上的面上有些分明的愧色,“太皇太后花甲之年,尚为国事操劳,朕为孙辈,不能使太皇太后逸心闲志安享晚年,心中着实愧疚。”
太皇太后道:“皇帝何必有此言?且不言皇帝年岁尚轻,亲政经验未足。哀家一手抚育皇帝成长,如今年岁虽高了,哀家也不得就轻易撒开手的,朝中许多事情不好办,哀家如今也只是在一些大事上帮皇帝把一把关,将来哀家去了,都要靠皇帝自个儿,到那时候,皇帝便是想倚靠哀家一二,也不能够了!”
皇上点头,众人不敢就散了,都陪同太皇太后叙了一会儿,才散了各自回宫。
回到妧德苑,祁玉一叉腰道:“今日算是解了气!和妃被太皇太后给关了起来,那念七阁可不是什么个好地方。让她再得意!”
我问:“你又知道念七阁的故事?”
祁玉掩上门,道:“你可知道当年先帝爷的四皇子为何夭亡?”
我道:“我自然不知,你直说罢!”
祁玉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道:“这个跟先帝爷的废皇后博尔济吉特皇后有关,只是那四皇子是先帝爷封的太子,本可以做皇帝的,所以这些事现在是不能提的。后来,废皇后被关在念七阁一阵子,这个地方儿从此就变成太皇太后关惹了祸的后妃的地方。这回和妃被关到这个地方,出来时候只怕要势败了!你今天当着众人,引着太皇太后关了和妃,你要小心了!”
我忽然有些心惊,我想,和妃应该只是暂时被关起来,大约只是太皇太后一生气才关的,要是来日放了出来,我就惨了,但我还是得淡定稳重些,道:“不怕,皇后娘娘今天完全看清了我是在帮她,她会保护我的。”
祁玉有些忧心,她摇着我的肩膀道:“从前我觉得皇后很高大,很权威,现在我对皇后快没有信心了,咱们还是换个靠山比较好。”
我安慰祁玉:“不要怕,皇后娘娘再怎么样也是嫡派。再说了,还有太皇太后,太后这些人呢,咱们不用怕。”
我虽然这样安慰祁玉,可心里却着实忧虑。我现在只是小小一个贵人,不能向皇上请求给我的家族加官进爵,故此家里也无人支持我。和妃此刻虽被关起来,她的势力却太过庞大,和妃的家族势力且不论,后宫中和妃的支持者个个位高势重,她们一心要将我最亲爱的赫舍里皇后变成下一个被推下后位而死的博尔济吉特皇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很怕我在她们的斗争中实在难以保全。但我很清楚,我这已经是骑上老虎了,下不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两日后,正是宁楚克水浸之刑结束,清早我便同祁玉前往坤宁宫候着。
我们正随皇后坐在殿中焦急等待,殿外有声音传来,两个太监领着宁楚克回来了。
宁楚克身上的衣袍霉味奇重,整个人松松乱乱,神情恍惚。皇后一见,心中悲戚上头,她上前欲携手抚慰宁楚克,却发现宁楚克的两只手泡的已经不成形状,十分恐怖,无处携手。
我清楚地闻到了宁楚克手上肉糜腐烂的气息,我之前也没见过人肉腐烂,我拧着眉头勉强看了一眼,胃里一下子翻腾起来,差点吐了出来,我怕宁楚克看到我这样,她心里会伤心,觉得我嫌弃她,我便十分地忍着心中的呕意。等我一回头看旁边,有几个宫女已经吐了,又不敢在皇后面前失礼,告着罪跑出殿外去吐。
皇后看着宁楚克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皇后和宁楚克自幼便是主仆,关系非比寻常,宁楚克的手废成了这样,皇后心中一定有钻心之痛,我不住地安慰皇后:“娘娘,事已至此,悲伤无用,该快些宣太医为宁楚克治理才是!”
皇后悲意难忍,哭个不停。我转头,望见宁楚克耷拉着一双恐怖得不像手的手,木讷地站在皇后跟前,没有问好,也没有落泪,仿佛无限的委屈痛楚已经将她整个人压死了,空留着一副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