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忙碌了六个月的时间,赵属终于从案牍中抽身片刻。
高蕤送来冰粉宵夜,为其消暑。
“看你,吃过以后歇息片刻再睡吧,屋内用了这么些冰也不见解暑的,明日不用早朝,不如多睡片刻?”高蕤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说着。
“嗯,不过多睡倒是不可能了,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情。新改的政令近日会有些反馈,司马珏约我明日看的。”看高蕤还在担心,赵属放下碗握住她的手,“没事的,这段时间过了再想忙就没有了。我知道,辛苦你为我担心了。”
“欸,我不是说这个……”高蕤还想解释什么,想了想撇撇嘴还是不说了。
就在此时,下人送来一封信。
信纸上并无落款,新内封着些茶叶。
“送信来的又说什么?”赵属问道。
“并没有什么口信。”
高蕤问道:“一封茶叶,可是指什么地方的茶政出了问题?”
赵属摇摇头,将手里的茶叶揉搓开来,茶叶是新茶,这似刚出炉一般。
“应当是太傅,应当要劳烦你明日随我一起出城了。“
高蕤点头应道:“明日出去要准备些什么吗?“
赵属想了想:“准备些礼佛的贡品,拿些贵重的东西到寺庙里供养。“
高蕤连夜准备好,次日一早便出发。
两人都没睡好,好在路上有些时间,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寺庙。
高蕤先去礼佛,赵属直接去见司马复。
赵属进到房中,司马复正在煮水,手里拿着茶具,递给他一杯。
“正好入口,你尝尝?”
“学生拜见太傅。”赵属品过一口,“茶味清香,先苦后甜,像是新茶却品不出是什么种类?”
司马复微微一笑,回道:“倒也不是名贵品种,在这山里住了几年,今年春才发现有一小片茶园,许是鸟儿啄来的种子,老夫手艺不好,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赵属应道:“原来是太傅亲手做的,实在难得,学生定要多喝几杯。”
“没了。”司马复摇摇头,打开一旁装着茶粉的盖子,“也就做了两杯,其余的分给寺僧了,他们早起有早课,更需要些。”
说着司马复起身,赵属连忙去扶,却被司马复拦住,他摆摆手。
“不用,老夫身体还不至于如此,今日天气好啊,不是很热,殿下好容易来一次,陪老夫随便走走如何?”
“却之不恭。”
两人慢悠悠的走在山涧小路上,路边是依山而修的菜地,大小不一高低错落。此间还有花圃,正是含苞待放的时节,花香却已沁人心脾。
“殿下看到这些,可有感想?”司马复放慢脚步,回身问赵属。
赵属思索片刻,回道:“远山丘陵,阡陌交通,菜畦花圃,颜色缤纷,如画美景,山水之乐,尽入其中。”
司马复笑咳一声:“呵,想不到殿下忙于政务,也能体会着山水之趣。”
赵属一直警惕着的心,这一刻忽然咯噔一下,他等着司马复继续说些什么。
“老夫随口说说的,殿下别放在心上。”司马复笑着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背着手继续往前走去。
虚虚实实之间,赵属猜不清司马复的用意,走两步跟上。
“殿下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赵属这才开口道:“太傅可是反对学生变法?”
“不。”司马复否认道,“说起来,殿下变法这几个月来,效果还是有的。老夫也不隐瞒,毕竟这消息要让人不知道还是很难的。”
走到小溪边小亭,仆从跟在一旁,给石凳铺上坐垫,两人这才停下入座。
“按说变法之事,古已有之,大燕年年皆有新政,可是没想到你如此着急行事,虽有不妥,但大致上并无问题。想来也是陛下授意,但到底还是引来满朝非议。殿下可有决断?”
赵属默默听着,不假思索回道:“开弓绝无会偷之箭。当初筹谋已久,如今也绝不会半途而废。”
司马复点头道:“有这样的觉悟倒是不错,只是……”
赵属的心被这未完的话提到半空。
“如今朝堂还能维持,恐怕都是在期待陛下康复,而另一面,则是看在此事的起因,也就是司马恩的态度上。如今吾儿装聋作哑许久,朝堂恐怕要躁动不安了。”司马复看向赵属,眼神中有着不少担忧。
“太傅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情况以成定局,就算最后学生成为众矢之的,此等变革也是为大燕社稷着想,陛下一定会继续维持局面的。”
赵属声音淡淡,因当时早有准备。
司马复沉默片刻,看向赵属的眼神里充满期许,轻声问:“即使是就此错过皇位,殿下可有想过将来的处境?”
赵属缓缓摇头:“学生无怨无悔。”
司马复眼神中的亮光渐渐暗淡,他深深的叹息一声:“老夫曾对殿下抱有极大的期许。以殿下之资,绝不该止步于一次变法。做到如此已然是前人未曾有之,何故还要做人家手里的弓箭,到时候鸟尽弓藏,重见天日又是何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