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远古始,人类南迁北移,朝代更迭替换,黄河水却始终横卧于北方大地,哺育了人类,也磨炼了人类,河水浩荡,滚滚滔滔,磅礴的河水下潜藏着沉静,无论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片黄河水都只是冷眼旁观,见证过一切又丝毫不为所动,只管携万顷之势奔腾东流。
黄河南岸旌旗蔽空,两名华服老者并肩立于河畔,默默地盯着面前汹涌的河水。
“姬圉已逃奔高梁,郤芮亦已倒戈,贤婿此番归国再无阻碍。”
“多亏岳丈大人相助,重耳归国后绝不会忘记岳丈大人与秦国的恩情。”
当初秦公将怀赢嫁与姬圉,未尝不是看好姬圉有望承袭晋国爵位,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姬圉的确承袭了晋国爵位,但将怀赢独自撇下不告而别,无疑是已与秦国决裂,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秦公绝不会再与之谋事,然霸业在即,晋国的助力不可或缺,正好重耳来到雍城,秦公便故技重施将怀赢改嫁给了重耳。
重耳本欲拒绝,毕竟论起辈分怀赢乃是他的侄媳,传扬出去恐有损礼法,但一来需要借助秦国力量归国,二来架不住狐偃等人劝说,只好勉为其难应下。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重耳已经放下包袱,与怀赢的关系亦是如胶似漆,但面对与他年岁相仿的秦公,“岳丈大人”之称仍感觉蹩口。
“离开楚国时楚王曾设宴相送,当时楚王问我归国后如何报答他,我的回答是‘绝不主动与楚交恶,若战无可避,当退避三舍。’,今日虽然岳丈大人没有问及,重耳却可立下盟誓,只要岳丈大人在位一天,兴兵起事重耳必追随其后。”
“咱们翁婿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把怀赢照顾好我就安心了。”
“岳丈大人放心,待平定晋国乱局我便亲自渡河迎接怀赢。”
“如此甚好。”秦公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天色:“吉时将到,贤婿登船吧。”
重耳拱手告别,率领狐偃等人登上战船,岸边的巫祝与乐师起舞奏乐,秦公携众臣立于高台,目送船只乘风破浪,驶向黄河北岸。
正值春汛,河面漂浮着大量浮冰,战船行驶得并不顺当,随着波浪翻涌,重耳只觉腹中翻江倒海,晌午的饭菜险些呕吐出来,但心底却甚是畅快,正欲乘兴而歌,目光瞥见狐偃与狐毛面露悲戚,刚涌起的豪情瞬时消散。
“舅父放心,姬圉虽已外逃,但外公之仇重耳绝不罢休。”
此前姬圉曾下令召回随重耳逃亡者,狐突的两个儿子狐偃与狐毛皆在重耳身边,三月之期已过,狐突仍不肯写信,因此被姬圉杖责而亡。
重耳心知丧父之痛非言语所能开解,眺望着奔涌的河水岔开话头:“‘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亲临黄河方能感受此诗之壮阔,王封实乃大才也,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公子看开一些,天下英才多得是,待归国后只怕公子挑花了眼。”
狐毛先前另有要务未与众人同行,对王封的印象仅停留在耳闻之中,只当重耳流亡久了过于多愁善感,魏犨对此却不认同,瓮声瓮气地反驳道:“王公子在英才汇聚的稷下学宫亦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天下英才能出其右者恐怕不多。”
“魏兄此言差矣,不说天下英才,单说学宫内之学子不乏大器晚成之人,晏婴入仕齐国,不过半年便协助齐公理顺桓公遗留下的烂摊子,苏秦依附王室,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诸国共尊王室,此等英杰远非只懂投机押宝的王封可比。”
眼见二人争辩出火气,重耳轻咳一声:“二位不必为此人伤了和气,口口声声说会暗中相随,我等即将抵达晋国也不见其身影,今后相见面子上过得去即可,想凭几句言语便让我领情,世间没有这等好事。”
“公子不可武断,那不正是王封公子吗?”
端坐于船头的介子推闻言指向北岸,众人顺着其手指望去,只见江面茫茫,看不清岸边的情形,重耳心里有气,吩咐舵手全速前行,盏茶功夫后河岸的轮廓逐渐清晰,一道挺拔的身影迎风而立,布满血渍的衣衫飒飒作响,在其身旁则立有一座土丘。
早春的风仍裹挟着寒意,身上浸满血水的单衣根本挡不住风沙,即便不断运转灵气,王封亦被冻得瑟瑟发抖,风度与温度不可兼得,古人诚不我欺。
战船离岸边愈来愈近,重耳等人看得更加真切,那形状怪异的土丘分明是由人头垒成:“这是……”
“这些人头便是这一路上的刺客,王公子没有食言。”
介子推点到为止,重耳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语禁不住老脸一红,他原本还纳闷这一路上过于平静,这一刻才意识到王封的保证并非虚言。
“这下人情欠大了。”
重耳嘀咕了一句,船尚未停稳便率先跳下甲板,狐偃等人见状心头一紧,生怕回国在即重耳这把老骨头再摔出个好歹。
他们的担心完全多余,王封时刻注意着重耳的举动,怎能让他摔倒,见状快步上前搀扶住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