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老人衣衫整洁,干瘦憔悴,稀疏花白的头发挽成团髻,皱纹纵横,肤色青白,眼眶脸颊凹陷,睁开的眼无神木讷,干巴的嘴唇不时轻微蠕动。
李如安收回搭脉的手,突然掏出一个鲜红色的小拨浪鼓在韩母眼前摇起来,咚咚响声中,仔细观察她的瞳孔微微随着拨浪鼓转动,又左右在两边摇动,见她还知道眼神微侧聆听,嘴唇张合,李如安微抬了韩母下巴,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伸了两指进入口腔,触碰到僵硬卷曲的舌头。
半晌,李如安净了手,掀开被褥检查四肢,腿脚虽有常年卧床的萎缩干瘦,但她轻微用力捏,肌理下意识还有绷紧的反应,双手亦如此,有意识,有听觉视觉,身体机能还未完全瘫痪,没有褥疮,由此可见,平日对病人的照顾有多细微入致。
李如安站起身把韩母扶坐起来,从衣摆下伸进手去,顺着尾椎骨两边的筋脉按压而上,直至后脖的大椎穴,感受筋脉下微紧的触感,心下稍定。
把韩母放回枕上,李如安才抬头看向鸦雀无声的众人,淡淡开口,“我要给令堂脱衣施针,韩相爷,你们先出去等吧。”
韩综一家面面相觑站起身,神情紧张,“女,女医是要直接施针,不需要问诊吗?”
“我自会问令堂的。”
“问母亲?!”韩综错愕,看向榻上瘫软的母亲,惊疑低呼,“可母亲不是……”
“听她的,不可打扰。”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萧桓优雅起身,淡淡留下一句话,抬脚走了出去。
韩综深吸一口气平缓震惊,拱手鞠躬,“韩某冒犯了。”说完领着一众人走出屋外,轻手关上了门,对奴仆搬来的椅子视而不见,满怀忐忑直直站在院中。
屋内只剩两人,李如安坐下靠近直视韩母双眼,“老夫人,你是不是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拼命想动却使不上劲?是的话,你眨眨眼睛。”
见那双混浊的眼无动于衷,但瞳孔有细微的水光,李如安徐徐诱之,“试着把力气集中在眼皮,慢慢使劲。”
还是不见动静,李如安耐心重复着刚才的话,用了近半小时,才见韩母无神干枯的眼缓缓闭上再缓慢睁开,李如安微笑,凑近她耳畔,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清晰,“嗯,很好,我待会给你施针,会有些痛还有胀气,你不用忍着,要顺着我针下的气走,痛也不要反抗,像刚才那般把全部力气集中在舌尖,发现能动的话就叫出来,明白吗?”
韩母嘴唇微微张合,片刻又眨了一次眼,比刚才要快了些。
把炭炉拉近些,李如安替韩母解了发髻,脱去衣裳,打开早上准备好的针盒,深吸了一口气,大工程来了。
……
一个时辰多过去,已近正午,院外乌压压一众奴仆腿脚站得僵硬,大气不敢喘,院中除了萧桓安然落座,韩综直直站了一个多时辰,家主都站着,妻儿女自然也不能坐下,韩愈面色如常,不时来回踱步,韩琳频频看向萧桓,得不到半点回应,满脸挫败不耐烦几次想走,被文玉兰皱眉拽着。
僵凝的气氛被屋里传出的一声沙哑嘶叫打破,韩综猛的抬头,踉跄急行两步,哐啷撞倒了木椅,身体摇晃几下!
“父亲!”
“老爷!”
韩愈蹙眉,文玉兰慌乱,箭步上前扶住韩综,担忧惊呼。
“没,没事,刚才是不是你祖母的声音?啊?我,我没听错吧?”韩综神色狂喜,虎目含泪,抓着儿子连声问道。
屋内就两人,那道声音沙哑干涩,虚弱苍老,答案不言而喻,韩愈欣喜笑着点头,“是祖母的声音,父亲,您先别激动。”
“好好,我不激动,不激动…”韩综多少年没有听过母亲的声音了,颤抖着手抬袖抹了把湿润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萧桓皱眉看了眼天色,黑眸里闪过心疼。
奴仆们紧张按住了胸口,这些年多少大夫上门看诊,都摇着头离开,而女医大人却能让多年不动不语的老太太叫出了声,这是不是代表病能治好了?
又过了两刻钟,仿佛过来了两日般长久,里面传出一道清冷如水的声音,如天籁之音,“进来吧。”
韩综一顿,急忙抬着僵硬的步伐推开门进去,冲到韩母榻前,脸上激动,兴奋,慌张,紧张,难以言表。
韩母钗发尽散,和衣半卧在软榻上,双手放于两侧,神色平静,紧闭的双眼之间还留着两枚寒光闪烁的毫针。
“不是还没醒嘛,我就说,哪有人用拨浪鼓看病的……”韩琳视线只落在那个慢条斯理收拾针袋的女子身上,嫉妒再次翻涌而出,尖着嗓子嘟囔。
“韩琳!”韩愈咬牙怒斥一声。
“住口!你放肆!”韩综惊愕抬头,震怒看向女儿,“把她给我带下去,禁足一个月!”
韩愈眉头紧锁,厌恶扯起吓呆的韩琳衣领拽到门外,往前一推,沉声斥道,“你没脑子就少说话,别在这丢人现眼,管家,把她带回她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