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贝勒爷意思是,想和皇上同乘一马?既然如此,贝勒爷何必拘着?不如直接告诉皇上。”
皇上笑道:“两个大男人,同乘一马,是不是有些奇怪?况且,累重加倍,那马儿也要累着了。”
皇上的话里似有拒绝之意,我很高兴。额吉那么得意,皇上不理他,正合我心意。我道:“贝勒爷人高马大的,还当自己身轻如燕呢?”
额吉不动声色,道:“你近来在宫里身拥富贵,正是那话说的,心宽体胖,想来你也不轻的,马儿却都未曾嫌你重。”
这是说我胖的意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我不要面子的?
我最近确实变圆了不少,所以我拒绝谈论这个话题,我很尴尬地转移他俩的注意力,道:“皇上,歇了有一阵子了,何时前去观象台?”
皇上道:“此刻去也观不得天象,倒不如晚些去。你若闷,咱们可以去外头走走。”
去外头走走,当然好了,我拍手笑道:“好极了!就去外头走走!”
皇上回头叫额吉:“走,咱们上街去。”
额吉不吭声,便也起身同走。
我们三人到附近最热闹的街上溜达。街口有一大片空地,架起了一个很大的戏楼,里面正在唱戏。
我们进了戏楼之后发现,这班戏似乎格外受欢迎,前几排所有的桌子都围满了人,我们只得靠后坐下。
迎着满耳的打鼓敲锣之声,台上唱的是《西厢记》草桥店梦莺莺,扮崔莺莺的小旦面容皎洁妩媚,歌音婉转如流水丝竹,只是有些气力不足之感,场中时不时还夹杂着看客的喝彩。
唱到红娘撺掇莺莺去找张生私会,那小旦掩面向红娘唱道:“这小贱人倒会放刁,羞人答答的,怎生去!”
饰红娘的小戏子道:“有甚的羞,到那里只合着眼者。”
话音未落,饰莺莺的小旦忽然晕倒在台上。
满场哗然,吵闹了好一阵子,台下一个彪形大汉上前喝骂:“本大爷花了钱来看戏,你们这是唱哪出?”
奏乐停了下来,众人都朝那大汉看了过去。
掌事的人忙从台侧拱着手出来赔罪,笑道:“爷不要生气,莺莺马上就好了,请爷略坐一坐,喝口茶。”
便叫丫头给那大汉添茶水,又叫小厮上台看那小旦是怎么回事。叫了半天,又掐了人中,仍是不见效,小旦仍晕着。
饰红娘的小戏子在旁道:“连着几日未吃正经饭,想是饿虚了,略略补些食水就能好的。”
那掌事的指着满座的看客,向那红娘叫骂道:“这么多大爷们现等着的,还不快给弄醒!若耽误了时辰,有你们好看的!”
台上小厮闻言,便向小旦身上狠踢了两脚,小旦惊醒,油彩妆容也盖不住苍白面容上渗出的虚汗。
见自己耽误了戏,连连致歉向众人道:“对不住了诸位!这就上去唱!”
说着就勉强支撑起来,唱了没两句,实在无力,便跌坐在台上喘着大气出冷汗,似有些微微颤抖。
那掌事的便叫骂起来:“又开始装神弄鬼地偷懒?这花招使了多少回了?今日这么多大爷在,你肯不肯唱都得给我唱!”
一把将小旦拽起来,骂道:“唱!快些唱!”
我身旁的那位皇上,到底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此情此景,已经按捺不住要前去搭救,却被一个人抢了先。
一个身穿朦月色芍药花纹修身窄袍,外罩大红色撒花褂,薄肩膀,后背笔直的年轻姑娘站上前,高声道: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你敢做出这等刻薄之事!”
这个姑娘当然不是我,不过她生的很美,大概比我小两三岁的样子。她强行让那个掌事的给小旦吃了东西,歇好了,才开始唱戏。
虽然我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但肯定是一位气度不凡的女子。
她身上有眉舒的骄纵任性,说明她出身不会低;她不像汉人的女子羞怯胆软,而是十分豪迈,所以她应该是蒙古人或者满人;掌事的管着这么大的戏楼,却对她低眉顺眼毕恭毕敬,所以她肯定是他尊贵的常客。
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从她的衣着打扮上发现的东西。她发髻上钗的那支千晕红的宝石簪子,可不是一般人享用得了的——大约是贡品。
往常,我是对自己是极为自信的,因为我知道,宫中的女子,比我美的,没我聪明,只是徒有一副皮囊。而比我聪明的,又没有我的容貌,就好像经过霜冻的苹果,柔韧可口,而卖相却不好。
为此,我从不担心皇上会不会宠爱我,因为他迟早都会。
大约每个自以为是的人都会遇到一个双生敌手,这种对手感,从你们见面的第一眼就注定了。你们旗鼓相当,却又水火不容。
从我见到这个女孩子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以后我和她,要么人海难逢,要么棋逢对手。
她叫晚宜。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因为我看到我面前的皇上不能自控地走上前去和她攀谈,我就下了席,出到了外面。
这就是吃醋的感觉吗?还是嫉妒的感觉?
我走外面一个矮桥上,捡了石头往下丢。
“嗬!吃醋了!”额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旁。
我转头向他解释:“哪有?闷而已。”
额吉一笑:“方才那姑娘一出现,戏楼里面就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我道:“什么现象?”
额吉道:“大家都看着那晚宜姑娘,面露惊羡,皇上也盯着那晚宜姑娘,面色喜悦,你盯着皇上,脸色由红到绿,而我盯着你,目睹一切。这一顺排下来,不是很有意思吗?”
我瞪了他一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皇上带着我出来,此时却去攀认其他的女子,我当然不会高兴。
额吉知道我所有的缘由,他道:“何必为了他闷?”
我道:“没有为了他闷,你想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额吉一副了然一切的超脱样子,道:“你当初选择成为皇上的人,自然该料到,今日这样的事情,不会只发生一次。他是不会垂爱任何一个人的,我很了解他。”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讽刺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