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今日穿的倒有几分朴素，身上穿了一件红银缎子撒绣了大福字的家常样式的袍子，胸前未佩戴那象征身份的领约，只压了一串圆圆亮亮的素珍珠——我母亲在家时也时常这么戴。她的发髻两侧只钗了两个金灿灿的蝴蝶金垂着四五串小翡翠坠子的钗——这样的装束和发钗，小小一个贵人我是摸都摸都不到的，但在这位钮钴禄柔妃娘娘身上，已经算是简素了。
大约是上回她误会我私动官银，差点将我的命给送了，今日的她，脸上的白腻的脂粉和胭脂红的嘴唇之下似乎有一丝薄浅的愧疚之意。
她叫阿珠贤倒茶给我喝，道：“妹妹前几日委屈了，姐姐我也不是有意，你知道的，掌事之人难免要为了维护大局做些不情愿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妹妹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姐姐帮助的？”
看来柔妃的情报人员也很给力，她大概也知道了太皇太后命我查案之事，知道我今日前来是有求于她，我笑道：“娘娘通达，能知天下事，今日前来的确有事相求。”
柔妃急切地笑道：“自家姐妹，何用‘求’字？妹妹有事，说来咱们同办便是。”
我想，太皇太后已经说了密查此案，我若明摆着说出来我是要查案而来钟粹宫问事情似乎欠妥，我便道：“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娘娘宫中的旧衣裳布匹都往哪里弃置？”
柔妃面上有几分惊诧，但她还是温柔而礼貌地笑道：“这个不难，阿珠贤！”
阿珠贤上前，道：“请娘娘吩咐。”
柔妃笑道：“妧贵人要找弃置的旧衣物布匹，你带她前去便是。”
柔妃真是聪明，我只问了一句旧衣裳往哪里丢，她就已经为我安置好了下一步。
我和祁玉跟着阿珠贤往钟粹宫后大院去，一路上，我慢慢打量阿珠贤。她的脸小而且尖，乌亮的眉眼中透着三分利索，皮肤很白，身上穿着一件浅红色的袍子，上面绣的是牡丹之属的花纹图案，发髻上别了一支精美的镶银玉簪，这样的打扮在宫女之中算是很出众的了，不得脸的宫女们一年四季大都穿着各种深绿浅绿的袍子褂子，内务府像是有意要大家穿绿的，好陪衬出娇艳美丽得像花儿一样的主子们。阿珠贤作为一个宫女却能穿红的，说明了她在钟粹宫的地位不低。
走到一排旧得练瓦都失去了棱角的老房子跟前，阿珠贤停住了脚。
我朝四周望了望，我有些奇怪富丽万千的钟粹宫怎么会有这么陈旧的地方，这里四处透着一种陈腐的荒凉感，最富丽的建筑就是矗立在不远处、顶上站着仙人骑凤、后跟着五只小吻脊兽的钟粹宫的侧小门。
阿珠贤打开正中一间房子那老成了深铁锈色的门，回身道：“贵人请看，这里就是咱们这儿堆放陈旧衣物布料的地方，每隔七天管这里的易嬷嬷会来清理一次。”
这里每隔七天就会清理一次，我想我要找的东西不会在这里了，我便问阿珠贤：“这里的易嬷嬷将旧衣布清理之后会送去哪里？”
阿珠贤眼中忽然有些犹豫，顿了一会儿，道：“回贵人话，是清理到宫外头去。”又压低了声音，道：“贵人从前当差之时大约也知道这些事情，凡是替宫里清理旧物件物品衣裳布料的公公嬷嬷们，大约都靠这个发些财的。”
我点点头，宫里的人瞧不上使用的旧东西比如衣物之属，宫外面的人眼中可是好东西，哪怕是一块碎布角子，也曾是宫中上等丝绸身上的组成部分。世上的穷人太多了，在深宫是感受不到这些的，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紫禁城的衣料花费大的惊人，那些主子们穿腻了的、过了时的衣裳，往往会赏给身边伺候的宫女，这衣料被宫女穿的再旧一些，就会送给宫外的亲戚家的老妈妈老婶婶们。有一些实在旧的掉了色不配再送人的，就会被宫里的嬷嬷们处理掉，当然这些嬷嬷们一般都是将这些东西拿出宫去悄悄廉价卖给穷人，这些嬷嬷们家中的孩子孙子重孙子大多也是靠这个产业滋养生长起来的。
我知道我下一步要往哪里去了，我和祁玉辞了阿珠贤，便往那位易嬷嬷的住所去。
我想象中易嬷嬷至少也该是个年轻力壮的中年女子，谁知这位易嬷嬷年纪大得可以称为易奶奶了。她房间里有一张铺着厚实却有五分陈旧的坐褥的椅子，她就坐在这椅子上缝一个帘子形状的东西，花花绿绿的，看起来色泽完胜佛家弟子的百衲衣。
我们进来，说明来意，她便想行礼请安，我忙止住她。为了让我自己显得亲切一些，我便问她道：“嬷嬷在做什么？看起来这般花哨可爱？”
易嬷嬷笑道：“回贵人话，这是奴才用宫里淘下来的碎步角子拼着做的一个门帘子。”
我笑道：“嬷嬷在宫中当差，想来家中也还可的，何必费神做这些东西？”
易嬷嬷笑道：“像贵人这般出身好又居住在皇宫的娘娘，自然看不上这些东西，但奴才家里的三个儿子都已有了儿子，家中的用度着实大，这些碎布虽然细碎，到底还是个用物儿，送人显寒酸，白撂了又可惜，所以做个门帘子挂到家里的偏屋子。”
我不禁有些忍俊不禁，我的出身比不了宫里叱咤风云的娘娘们，但外头的人看起来也算得上是官宦之家。
感情牌打得差不多了，我知道该问正事了，易嬷嬷提到了碎布，我便顺着问：“今日前来是要向嬷嬷请教一事。”
易嬷嬷笑道：“贵人请说。”
我道：“十天前嬷嬷收的碎布衣裳可都送到哪里去了？”
易嬷嬷道：“这十天奴才一共收了两回，衣裳都处置了去，已经找不回来了。若是碎布的话，头一回的拿到奴才的表侄子家去了，这回的都在奴才这里，缝帘子用。”
我想了想，十天前钟粹宫淘汰下来的碎布，肯定在第一回里，因为易嬷嬷没理由将一块碎布单独留到下一回再收。
但是易嬷嬷的表侄子家在宫外，虽然太皇太后命我以查案为重，其他的暂且不论，但我知道这种模糊的权力远远不到能让我随便出宫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