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直接说和妃怎样怎样,便道:“此事说来话长,敢问嬷嬷,太皇太后预备差谁彻查此事?”
苏嬷嬷道:“不瞒你说,太皇太后心里有数,她老人家早已猜想到了此事大约是后宫的人生出来的,差后宫的人去追查,只怕会有徇私包庇之事,便预备从都察院找人来查这件事。”
我知道太皇太后果然低估了后宫娘娘们的渗透能力,她老人家哪里知道,现在连都察院的人都不一定靠得住,尤其是柳疏辰。至于那位姚大人,年纪虽大,人还很严厉,却像是一位正直的。
我便道:“都察院姚大人官居左都御史,严厉公正,想来能查清此案。”
苏嬷嬷点点头,“太皇太后也有此意,贵人对此案有头绪,还请贵人尽力襄助姚大人侦破此案,太皇太后会从不会不犒忠臣,贵人有失也会有所得!”
我道:“是。”
苏嬷嬷走后,我将祁玉和祷珠叫了进来,告诉她们二人太皇太后的意思。
祁玉道:“这件事倒是好,若能揭露和妃,实在大快人心!可是咱们又不得好生休息了。”
祷珠道:“哪里是咱们?分明是妧伊不得好生休息了。”
祁玉闻言,回身向祷珠笑道:“咳!好没脸的人!人家是主子,你是奴才,你还叫人家名字一口一个妧伊的。”
祷珠道:“那你还不是一样!”
我笑道:“这样很好,除了外人跟前要拿出礼节来,咱们自己人不用那些虚礼。”
说着,我们三个都笑了。
是夜,妧德苑上下疲惫多日,终于人人都能睡个好觉了。
还是没能睡个好觉,我躺下没多久,就有小太监连夜送了密函来。
我不由得暗暗赞叹这些人办事效率奇高,打开信一看,正是姚大人写来的。
信中说,都察院已经查过内务府的记档,通过那精纺的绒线锁定了几位娘娘,但具体的还没法确定,姚大人今日下午走路不防,摔裂了腿骨,这些日子要卧病在家休养了,无法查案,但太后之命不可违逆,会派右都御史代为查案。
我看罢信,不禁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姚大人这是一招退避三舍。
老姚毕竟在朝中混了大半辈子,朝中哪些人好惹,他不一定知道,但哪些人不可以惹,他一定知道。
这个案子,大约他早已经查出眉目了,再追查下去,只怕祸及家人,所以他推伤作辞。
我有些感叹,人人都有软肋,尤其是当对手比你强大的时候。
自古以来做官的铁律就是,权贵的利益是不能动的,因为一旦动了,自己丧命不说,还要连累许多人。
而权贵的利益和平民的利益,往往是对立的。因此,一介草民,想要维护自身往往是没门儿的,因为权贵们的势力往往盘根错节,渗透各方,权贵们甚至不会、也不用把你压下去,因为光他们的分枝,就足够把你击落万丈深渊。
即使你有办法证明权贵是邪恶的,是违逆王法的,又能耐他何?你动不了他分毫,只能眼看着他将你踩碎在脚下。
这些道理,我自然知道。但太皇太后的命令已经下来,无论我想不想查这件案子,我都得查下去。
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中,我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以卵击石、以少胜多。
本来我觉得疏辰也真是够惨的,被推来查这件案子,可我马上就意识到,他可不一定惨,甚至一定不会惨。他只需要和眉舒通一通气,不但能帮和妃掩盖这件事,又能向太皇太后交差。
我决定,这件事上,一定不能和柳疏辰一起查,或者说,只能依太皇太后和姚大人的话,表面上一起查。而实际上,所有的线索都不能让他知道。
虽然太皇太后有令秘密彻查此案,但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和妃耳中,传到了惠娘娘、眉舒等人耳中。
眉舒自上次南苑围场回宫,便有了身孕,此事和妃虽不大满意,但好歹是自己的人,她若生个龙种势力壮了,也算丰盈了自己的羽翼,便也由她去。
这日,延禧宫殿中,和妃坐在正面绯红色面子双色锦纹彩软榻之上,身上罩了一件青紫色貂绒金线围边夹袍,手里握着一个莲上观音图样的官造十彩珐琅小手炉。商儿跪在软榻前捶腿,和妃那堆叠柔润的眼皮之下,黑色的眸子中,尚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神,一颗颗桂圆被剥好,递过来,她接一颗,不接一颗。
冬日里天寒气冷,大殿铜炉中虽烧了旺旺的火,焚了百合香,坐着说话仍有些清冷。
忽闻殿外有女子说笑之音,侧耳细听,原来是季嫔带着几位娘娘前来。
众人进殿,身上穿的都厚重而富丽,季嫔身穿一件青白色鹤羽捻珠大氅,惠娘娘穿着灰鸭茸圈边子的洋红压花斗篷,眉舒身穿一件多罗粉十里春意玉色羊毡斗篷。众人进殿,跟着的宫女帮着解下她们身上的斗篷存放,一时间各色绫罗皮子搭满了大殿偏处的乌木镂空搭衣裳架子。
谈笑间,眉舒故不经意说起太皇太后要彻查此案一事。
和妃一皱她那长得拉到天际的柳叶眉,道:“太皇太后还真是劳心费力,一个黄土都掩到了脖子的人,不说好生安享清福,整天掺和朝中的事情,这会子掺和到后宫来。哼!想彻查?本宫就让她彻查,看看能不能查到本宫头上来!”
眉舒那一对铮亮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溜了几溜,心中暗想:看来,和妃虽然本事大,对太皇太后要彻查此事还是隐隐存着几分担忧的。
眉舒拿出十二分的言语温和,向和妃笑道:“娘娘,太皇太后派了都察院的姚大人秘查此事,但姚大人受了伤,只得由柳大人代查,那柳大人,我同他交好,想来好说话的,这件事交给我,娘娘不必再费神担忧。”
和妃猛地抬头,眼神斜飞,向眉舒道:“担忧?本宫何来担忧?才多大事情,值得用‘担忧’二字?”
惠娘娘扭正了歪在椅上的身子,眼里不禁有些弃嫌之色,这个眉舒,到底还是孺子不可教,跟了和妃多少日子了,说话仍是不经大脑。惠娘娘眉眼之中生出正义的样子来,道:“和妃娘娘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担忧?英妹妹想为娘娘分忧固然是好事,只是妹妹的襄助,乃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娘娘若肯领妹妹的心,那是娘娘对妹妹一片心意的体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