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和妃回归延禧宫,我便苦于宫中流言,整日在妧德苑闭门不出。
不觉冬日已至,第一场雪落在了紫禁城。落在那长短相错的廊檐上,石阶上,朱梁黄瓦上。
我的心情很郁闷,见外头细细簌簌下雪了,便披了一件象牙色点红梅毛绒圈边斗篷走出来——想排解一下积聚心中已久的愤懑。
祁玉见了,放下针线跟了出来,笑道:“干什么?这几日心里头郁闷,难不成又要寻死觅活去!”
我回头笑了笑,“什么寻死觅活?你也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寻死去?雪景这样好,我出去走走散荡散荡而已,你若有兴致,一起来更好了!”
祁玉将手拢到袖里,哆嗦了一下,“既这样,你自己去逛逛罢!不过是个雪,有什么可瞧的,我倒嫌冷,才不去呢!”
可她又打量了一回我,道:“你大小也是个主子,没个人跟着不像话,叫祷珠跟着你去罢!我可回去烧手炉暖着去了。”
我笑道:“你懒得动,又把差事往祷珠身上推,看我不锤你两下子!”
祁玉悠悠道:“到别的宫里也罢了,少不得拿出那些规矩来,装个礼貌的样儿。回了妧德苑,我才不管那些了,你要锤我,来给你锤个够!”说着蹭上来叫我锤她。
我笑着推了推祁玉,道:“回去罢,姑奶奶!我自己逛逛便是,不用人跟着,你们暖暖去!”
我踩着雪,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迈步出了妧德苑。外面朱红色的走道里漫着雪花,朱墙侧立白雪飞,黄瓦顶盖霜银絮。
我欲往坤宁宫去看看宁楚克今日恢复的如何。走了几步,不远处有穿红着绿的宫女们在雪中嬉戏,看其衣裳颜色花样,大约是哪个宫里的大宫女,不像是好说话的,我担心被她们认出来,借着污蔑和妃之名被奚落,便绕开那些宫女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一步一步踩着雪往前踱,一群人抬着几盆宝石盆景远远地朝延禧宫方向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感受面庞上吹过来的雪气。雪花扑到面颊上,和着脂粉融化,我早起扑的茉莉香粉融在雪中,唇上点的一品红也扑上了雪花,红唇冷冻绿水寒,霜面融融玉光减。
我发着愣往前踱,不留神一头磕到一个人胸前,一抬头,玉面星目藏色青袍,竟然是柳疏辰!
经年未见,我们俩人都有些手足无措。站了半晌,疏辰很勉强地向我行了个礼,道:“贵人吉祥!”
我收了慌色,道:“何必这样?从前都熟知的,这会子倒磕头跪拜起来。”
疏辰面色十分冷峻,像是我捏破了他的生包子似的,冷声向我道:“如今你的地位不同了。”又向我冷嘲,笑了一笑,“早些年以为你是个简单的人,是和我一路的人,谁知你的心愿是当万人景仰的皇妃。想来,从前我惦念你那么多年,实在可笑!”
现在的我,看到柳疏辰就想起眉舒,我也冷冷地笑道:“你的心愿也不能算不高远,如今做了都御史,又兼着侍讲学士,常伴皇上左右,不但连宫里可以随意走动了,连皇上的人都能染指了。”
疏辰大约有些吃惊我怎么知道这些事,我不但打听到了他进了官职,连他和眉舒的事情我都知道——这是拜那日南苑夜集回来之后的眉舒所赐。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讽刺,道:“贵人本领真是大,这些事情都能知道。”
疏辰对他染指皇妃之事面上毫无惧色,我反倒有些意外,我向他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说出去,相识一场,这件事我会忘了,威胁不到你的高官和厚禄。”
柳疏辰仰头大笑,“高官和厚禄要是我追求的东西,早些年就已经升官发财了,还用等到今日?可见相识一场,你根本不了解我看重什么。”
我确实不了解他看重什么,现在的我只担心在这里说话,别人看到会生事,便推说:“我还要往太后宫里请安,该走了。”便绕过柳疏辰向前走去。
疏辰跟着回身,一把扯住我的手,隔着轻厚的斗篷,我反而被他吓了一跳,我问他:“做什么?这里是皇宫!”
疏辰没有说话,目光冷冷的,我的眼睛看着他的目光游过我的面庞,发髻,肩膀,最后落在我身上斗篷的连帽上。
他掀起我的斗篷帽抖了抖,“下着雪,你出来也不带个人,雪花落了一身。”
我望着疏辰,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他又在温情些什么?又不是小时候了,这个人,虽然年少有为,却不知自控,身为臣子,却染指皇妃,看似长情,却暗匿着恨意。
我有点怀疑,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年我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玉面少年?还是不是我年少时期的那个梦中人?
人都会变,这点我知道,但重要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以什么样的程度。
经年未见,雪中乍逢,疏辰的转变,令我一时有些绕不过来。我知道,他的才干和出身决定了他会常常在皇上身边,会常常在宫里。所以我从前偷偷托人打听过的人,不止眉舒一个,还有他。当然,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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