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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语解慈宫

胡嬷嬷说到藻明,我分明地瞟见太后眼中有了悲意,我想,大约这位藻明伺候太后的日子很长,如今她人虽去了,太后心中仍旧是不舍,我本欲搭言扭转一下太后的思绪,只见乘月忙道:“太后,明日就是端午了,您老人家可有什么想吃的点心菜馔?说给奴才记着,奴才叫御膳房提前预备着给您做。”

太后仍是有些愁愔愔的,只道:“这会子也没什么想头儿了,晚些想起来了再叫你们。”

又指着我,向乘月道:“妧伊才新到咱们宫里头,你找人带她走走,记记路,熟悉熟悉咱们这儿的行事规矩罢!”

乘月笑弯了两道柳叶眉,温柔地道:“是!”

便回身去叫几个宫女太监:“我在这里服侍太后,小转子、小榕子你们二人带着新到的妧伊去各处走一走,记记路,再把咱们这儿的行事规矩讲与她听。”于是我便跟了小转子和小榕子出来。

小转子是个眯眯眼的小太监,时常眉开眼笑的,让人找不着他的眼睛,小榕子大约是比我早两年进来的宫女,看起来素净和气。

我们三人出了慈仁宫正殿,往殿前殿后转看。

我一路走着,瞧着慈仁宫的景致厅堂、亭台轩厦,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皇宫内院,听着小转子、小榕子讲的绘声绘色,我忽然想起了勤芳苑,这两处地方简直是天悬地隔,这两处地方呆的人也是真正的云泥之别。

从进了慈仁宫的大门开始,我其实都在悄悄寻找一个人的身影,一个可能会出现在慈仁宫的人——那位不知名姓的贝勒爷。

他不是太后的弟兄吗,怎么没见他来慈仁宫?我想,这个人肯定不怎么孝顺,所以对家里人也寡淡。

我到慈仁宫的金色大走廊、朱红色小过道一一转看,借着熟悉地方之名,心里却暗暗期待他出现在哪个角落,转遍了大半个慈仁宫,却还是一无所获。

我心里有些失落,我搞不懂我为什么对那个人寻寻觅觅,难不成还真把他当成真命天子了?

小转子在前带路,一边回头道:“妧伊,方才听你说你十四岁,我比你大两岁,你认我做大哥倒好些儿!”

小榕子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才来,你倒会拉亲结派的,谁肯理你!”

又向我道:“你别理他,小转子这人儿家里头再没了人的,他见了谁都嚷嚷着要认兄弟认姊妹的,以后在慈仁宫,咱们一同当差便是了,他们小太监你不用理会!”

我笑了笑,道:“我也没哥哥,小转子若是不弃嫌,我倒想认他做大哥呢!”

小转子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同你说笑而已,这宫里头我已认了不下二十个姊妹弟兄了,可再认不得了呢!”

这话一落地,我们三人都笑了。

我心想,初到慈仁宫,我须得先清楚清楚这里的人是怎样,哪些人是厉害的,哪些人是和气的,便问道:“咱们慈仁宫里头,可都有哪些人呢?”

小榕子道:“咱们这慈仁宫里头,咱们这些人往常见得多的管事儿的人,就是方才带你来的胡嬷嬷,还有一位姓刘的公公。胡嬷嬷爱钱,其他也还好,刘公公爱好衣裳,为人很和气,往常私下咱们都叫他刘爷爷。这二位之下,便是上吊了的藻明,方才那倒茶水的乘月,还有我、小转子,我们四个就是太后眼跟前儿常常伺候的。咱们眼跟前儿伺候的,有些特别的好处,平日里头得的赏赐比月俸银子多了去了,尤其是藻明和乘月,她们从不把月俸放在眼里的。除了咱们,还有好些擦屋子洒院子的宫女太监,但当的都不算是眼面儿前的差,以后日子长了,你见着了也就认识了。”

我点了点头,看来,在我之前,那位藻明姑娘是这里最有份量的宫女,可她既然这么有份量,为什么要去上吊呢?

我很怕这两位又会是像墨微那样的人,我的心已经经不起那些纷争和较量了。我准备先自我轻贱一下,好卖弄一下乖巧不惹事的人设,便笑道:“我倒未曾想到来慈仁宫当的是个顶体面差,竟是服侍太后的,我倒只想着来这里能做一些洒扫差使,心里也就足了。”

小榕子的地位被我这话说抬高了几分,她笑道:“其实也有什么可体面的呢?不过也是当奴才端茶送水的,我们这么着好些年了,别人虽是羡慕我们,我们自个儿把这些事儿看的倒也平常。不过是服侍的主子高些,是咱们大清的太后,主子地位尊贵些儿,咱们也同那话儿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能赚些一般宫女太监得不着的好处罢了。你倒还算懂事儿,也把自个儿看得低,怪道胡嬷嬷也不肯嫌你是汉军旗的,非选了你来。”

我听这话意思,分明他们二人是旗人,并据此为傲,我索性也装了个糊涂,故意的避重就轻,将话中重点引到胡嬷嬷身上,笑道:“是啊!胡嬷嬷于我,有伯乐般的引教之恩,我今日才来,没好生谢谢她老人家,回来可要好好磕个头谢一谢呢!”又转了转话茬,向他们二人道:“我才来,不熟悉咱们这里的差事规矩,我平常可都当些什么差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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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榕子道:“这也没什么定理儿,一句话儿,全凭眼色!太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提前估摸着说出来,太后不好开口的事情,你要替她开口,太后心里不自在了,要劝慰她老人家。听胡嬷嬷说你是今年新选进来的,总伺候过管教你的姑姑罢?就同伺候姑姑那样儿伺候太后,还要另外加上十分的心思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想了一回,便问:“太后可有什么喜好习惯,姐姐说与我听听。”

小榕子面色有些不耐烦,道:“我方才教与你这许多东西了,还要我一件件讲给你听不成?你可自己打起精神头儿注意罢!”

小榕子不愿意说,我也没生气,人人做事都有些自己的小诀窍儿,也不肯随便就告诉人,只是笑道:“姐姐说的是!妧伊谨记了。”

小转子在一旁听着,道:“怎么妧伊说话儿总有些古怪,扭扭捏捏的,叫人听着费劲呢!”

小榕子戳了一下小转子的脑袋,骂道:“好一个蠢东西!这叫‘文邹邹’,你不曾念过书,不知道也罢了,姐姐我今日心里头自在,就勉为其难不笑话你了!”

小转子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嘟囔道:“就你认得几个字儿,有事没事拿了出来嘲弄我们,回来告到皇上那里去,治你个祸乱朝纲之罪呢!”

小榕子急了,道:“叫你说!我瞧着我不锤你几下子你就不老实呢!”便上去二人闹了起来。

我忙拉住二人,劝解道:“能读书认字是好事,可怎么扯上祸乱朝纲之罪了呢?小转子说话也严重了些。”

小转子撒开手,哼了一声,道:“本来就是这样儿呢,宫里头自来不提倡宫女识字儿,就为防小榕子这样认字的女子调三窝四地扰乱朝政呢。”正说着这话,他的脑袋顶马上就被小榕子狠拍了一下。

小转子疼得嘟囔道:“真讨厌人!还让不让好好说话儿了!”

小榕子道:“叫你动不动扯上我呢!”

小转子气的跺脚,哼了一声,便不理小榕子,只转脸向我道:

“咱们皇上才学好,每日又叫那些才学好些儿的官老爷到养心殿里头讲学,宫里头上下也慢慢儿的崇尚读书识字了呢。如今对宫女认字儿这事情虽管的不大严了,毕竟是祖宗手里头的规矩,也不能就废了呢。所以我说有些儿人还是安份些儿,别一天到晚的卖弄呢!”

小转子一席话,我心里也便有了些谱儿,还是装着不识字为好。

这日晚膳,我便跟着乘月、小榕子等人服侍太后。太后的菜色由御膳房做好备着,传膳时分,由两大排宫女一一端上一张巨大的雕花方桌。

我瞧了一眼那桌上,各色南北满汉菜馔皆全,有玉带虾仁儿,神仙鸭子,茄汁鱼卷子,酿豆腐,清炖蟹粉狮子头,清炖马蹄鳖等,且都做得精美异常,份量小巧。

太后要吃什么菜,并不用说,只看一眼那菜,乘月便将那菜端到太后跟前,于是我也依着样子,将太后想吃的菜馔端过去给太后夹到碗里。

太后正用膳,听得外面有人高声报:“梁公公到!”

进来一个脸上瘦的颧骨分明的太监,给太后请了安,道:“皇上差奴才来给太后送几个菜!”

我立在一旁,暗暗观察。这位梁公公,应该就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大太监,他带着皇上的旨意而来。

我有点好奇那个居万人之上、被称作皇帝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在我的想象中,他应该是多情的,毕竟他的娘娘们俗称三宫六院;他应该是威严的,因为他要让那些狡猾的臣子臣服;他也可以是冷若冰霜的,反正他再冷,也会有娘娘宫女贴上去暖他。反正他不会是热情的,也不该是温柔的。

梁公公指着旁边几个小太监手里端着的菜,道:“这一煲是佛手乌鸡汤,皇上说这是江南贡进来的新佛手,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所以做了汤来孝敬太后。这碗里盖着的是新虾子烧栗,皇上说这道菜宜胃平肝,也是孝敬太后的。还有这两盘是御膳房做的端午的新花样儿点心粽子,让先送了来太后尝尝新。”说罢垂了手,站到一旁。

太后笑道:“皇帝孝顺,时常哀家用膳,皇帝都差人送新鲜果菜来,不枉幼时哀家疼他。你们不知,当年皇帝还是小孩子时,时常到宫里来请安,御膳房做了送来的点心哀家也时常送与皇帝吃些尝味儿,如今皇帝大了,登了基,事务虽多,也从不忘了哀家。”

自来没人不喜爱别人的赞美,于是我便顺着太后的话道:“太后仁爱,皇上对太后幼时的疼爱之恩至今感念,这也是太后注定了要享的福气。”

太后笑了,又看了看送来的菜,向梁公公道:“怎么今日差公公亲自送来?差底下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来也罢了。”

梁公公笑道:“皇上说了,太后身边的藻明姑娘去了,恐太后心里头过悲,奴才年纪也大些儿,过来若可以劝慰劝慰太后也是好的。此外还有一件,奴才送完太后的菜,皇上还打发奴才到慈宁宫里头向太皇太后请教些朝里的事情。”

太后忧伤地点了点头,只道:“哀家也好些日子没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你们有事在身,且先去吧,到了慈宁宫替本宫请太皇太后安,问她老人家身子好,就说如今皇上经朝政好几年了,处事也稳重熟练了,请她老人家可以少费精神在朝里的事情上,多以保重身体为重。”

梁公公道了是,太后便向乘月道:“赏。”乘月拿了一块银子送到梁公公手里,道:“有劳公公!”

梁公公便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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